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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传奇

2001-03-07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希腊化时代(公元前323-前30年)史学的一个重要的特征是由色诺芬等人开创的“歌功颂德”史学到此时已蔚然大观,形成燎原之势。在亚历山大的宫廷中有一批专操此业的文人为君王树碑立传,歌功颂德。亚历山大是亚里士多德的学生,具有高度的文化修养。在东侵过程中,他个人不仅每日手不释卷,还随身带了一批希腊学者,其中包括历史学家。他的个人魅力和惊人的武功文治是历史记载的绝好素材。这批御用文人学者们于是围绕着他和他的事业做出了相当多的文章,把亚历山大抬到吓人的高度。

历史上有关亚历山大的记录大致有三个来源:第一、主要来源于一些军事回忆录;第二、来源于卡利斯提尼(Callisthenes)和克来塔卡斯(Cleitarchus),并在戴奥多拉斯(Diodorus)那里得到充分表达的通俗记载,目的在于歌颂亚历山大,内容是前一种来源与各式各样传闻记述、流行故事的混合物;第三、起源于马其顿贵族反对亚历山大的亚洲政策的反亚历山大传统。依据这三类亚历山大记载,我们可以把历史上的亚历山大形象分为“历史”、“传奇”二大派。历史派的素材主要来源于第一类,真实的成分较多,但也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传奇派的素材主要来源于后两者,虚构的成分较多,缺乏必要的历史真实性。

历史派最早起源于克里奥米尼(Cleomenes)和托勒密。前者是埃及人,公元前331年被亚历山大任命为阿拉伯总督兼红海地区收税官。他所著的《亚历山大传》一书业已失传,我们只是从后来的诸史家著作里那些零星引证中知道有这本书,因此,该书的价值是难以确切估计的。那些军事回忆录中价值最大的无疑是亚历山大的部将托勒密的作品了——可惜该书已经失传。关于托勒密所撰回忆录的朴实和准确,阿里安下述赞美是很有名的:“因为他是一位国王,如果他说谎,就比别人说谎更不光彩”,这话可以证明这部业已失传的回忆录的价值极高。关于亚历山大的军事活动的其他回忆录还有另外一些人的记述。人们一般认为这类的记述比较切实可信。

亚历山大那光芒万丈的一生始终为人们所关注。他建立了众多的城市以期使之永存,他庇护历史学家目的也是想传播他的威名。早期有关他的神奇传说,至少有部分是因他鼓励而引起的。部将们写了众多的回忆录,其中最早的一部声称亚历山大大帝和一位亚马孙女王有染。他的最亲密的朋友托勒密宣称亚历山大在埃及沙漠行军时,前后有两个会说话的蛇一直引导大帝的行程。亚历山大或许也鼓励人们在钱币上虚构他战斗的场面,以抬高他的地位。这些神奇传说的一部分不久就见诸于文字,因为人们看到任何人只要和亚历山大大帝的名字有点关联就会声名赫起。这一切最终在伪卡里斯提尼那里发展为一种滑稽的传奇场面。

伪卡里斯提尼的亚历山大传奇显然是各种自相矛盾的材料的混合物。一般认为他可能是一个希腊化了的埃及人。可以说他是亚历山大传奇的始作俑者。例如,伪卡里斯提尼说亚历山大不是腓力的儿子,而是埃及最后一任法老Nectanebo巫师的儿子,他扮作阿蒙神,勾引了腓力的妻子奥林匹亚斯生下了亚历山大;有关亚历山大之死的叙述更具有戏剧般的魅力:作者希望亚历山大以一种神秘的方法消失,以便人们认为他已经升天了;垂死的亚历山大一心想跳进幼发拉底河,但被他的妻子罗克姗娜所阻止;亚历山大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个骗子角色,他喜欢装作他自己的传令官;他在东道主大流士的宴席上偷盗杯子;在亚历山大征服波斯帝国之前,他就横渡大海来到了西西里岛和非洲并接受来自罗马和迦太基使臣的归顺等等。

这种传奇得到充分发展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它在不同民族中的广泛传播。据估计传奇被译成亚美尼亚语、巴拉维语、叙利亚语、科普特语、埃塞俄比亚语、希伯来语、俄语甚至被译为马来语和暹罗语等不同的语言。中世纪欧洲亚历山大传奇主要有两个来源。一部分是拉丁语的翻译,完成于公元四世纪;比较槽糕的另一部分完成于10世纪60年代——这类不好的翻译激发了人们以各种方言创作了大约40种有关亚历山大丰功伟绩的浪漫传奇,分布于英格兰到俄罗斯之间。这位亚历山大就带着读者所想像的形象——骑士、节制者、道德楷模——飞快地从12世纪的法国传到了13世纪的西班牙和英格兰。工匠们以他们最拿手的技巧刻画了亚历山大的形象。人们想像亚历山大乘坐着飞行着的格立芬(griffins)托起的篮子翱翔于天空。亚历山大乘在闪闪发光的玻璃桶中潜入海底来搜寻珍珠。不管是天空的翱翔,还是海底的探险,亚历山大都被想像为一位道德高尚、力大无穷的国王。

在东方,亚历山大的形象就更加奇特了。这可以从我们所熟悉的《马可波罗行记》中得到最好的判断。在帕米尔山区,土人告诉马可波罗他们的马是亚历山大的爱骑布赛法罗的后代;在马来亚和暹罗,马可波罗遇到了更加奇异的事情,他被告之亚历山大可以说马来亚语和暹罗语。

不过在复兴的波斯萨珊王朝,亚历山大的形象发生了变化——恶性的一面——这种形象对以后的发展极其重要。波斯的祭司诅咒他是一种恶魔的力量,因为他在波斯波里斯烧毁了大量的琐罗亚斯德的圣书。对于琐罗亚斯特人来说,亚历山大是一个残忍的毁灭者,是Ahura-Mazda的敌人,Ahriman的代表,Ahriman在琐罗亚斯特教中是谎言的化身、黑暗和罪恶之神。

这些传奇似乎解释了为什么波斯宗教没有早期的圣书。事实上,那时他们的祭司是文盲。相对来说,宫廷文学是比较友好的。在五六世纪的波斯宫廷,亚历山大的老师亚里士多德成为有关这些传奇任何主题的代言人。亚里士多德劝说国王应该怎样进行统治,教他猎鹰术、医术,还教他怎样来控制贵族之间的争斗,以及世界各地的地理概况。

波斯的记录者把亚历山大的传奇故事传到他们的同伴阿拉伯人手中,这些阿拉伯人又根据他们的嗜好把这些故事当作波斯人曾经被外来者打败过的证据。有关亚历山大形象的早期阿拉伯文本现在已不存在了,不过这些传奇必定是在公元8世纪从叙利亚文翻译过来的。当穆斯林商人把他们的信仰传播到从苏丹到马来亚时,也就传播了带有可兰色彩的亚历山大传奇形象。伊斯兰和亚历山大并肩而行。

通过这种浪漫传奇,亚历山大发生了最广泛地影响。历史上有很多这种例子,许多人都羡慕亚历山大的传奇一生,也想模仿他的做法:许多上伊朗的希腊国王长久以来就铸造带有亚历山大图像的钱币;据说在巴格达的一位值得信赖的哈里发曾派一支先遣队到北方寻找亚历山大用来抵御蛮族的长城。这位哈里发确信传奇中的亚历山大长城是存在的;与此相同,罗马皇帝卡拉卡拉在公元三世纪早期也到特洛伊做了一次朝拜;庞培曾经宣称他一直带着亚历山大的护胸甲;据说米开朗琪罗根据亚历山大的盾的形式设计了罗马的朱庇特神庙广场;假如拉辛不把亚历山大的剧目搬上舞台,年轻的路易十四就不会在有关亚历山大芭蕾舞中情愿扮演一个小孩的角色;拿破仑在他的个人行营中始终保存着亚历山大的画像。

在希腊,在亚历山大的名下可以发现一长串的有关他的中世纪史诗和众多的当地口头传奇。在反抗土耳其人统治的独立战争爆发以前的数年间,亚历山大成为知识界号召民族解放和军队团结的一个象征:19世纪20年代,希腊的民族英雄伊普西兰蒂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为亚历山大以和其雄心壮志相匹配。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在1453年,当土耳其人攻陷君士坦丁堡的时候,他们的统治者SultanMehmudII曾在攻陷该城的前夜阅读亚历山大的故事,而这一事件标志着希腊统治和文化在西亚的结束。同样,土耳其苏丹,雄伟的苏莱曼(SuleimantheMagnifi?cent)在他的梦中也被鼓励把西部帝国和亚洲的奥斯曼土地统一起来,这同样是由阅读东西部的统一者亚历山大的传奇而引起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传奇可能通过各种途径传到了中国。公元4世纪出现的风靡一时的伪托卡利斯提尼的亚历山大传奇中说,亚历山大大帝曾到过中国,其证据是一根刻有铭文的廊柱中提到了他的名字。这虽是无稽之谈,但却从中反映了亚历山大的影响。这些故事有可能是通过那些富有学问、文学修养又极高的粟特人改写或翻译过的,且可能伴随其他消息传到了中国。而舞蹈家、说唱家和音乐家们可能把这类故事介绍给了中国大众。(参L·布尔努瓦:《丝绸之路》,耿?译,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37页)。这些传奇后来可能真的通过丝绸之路传到了中国。波斯宫廷里的亚历山大传奇就随着当时的商人从伊朗和索格狄那出发传到了中国朝廷。在中国,亚历山大的形象经过改造后,亚历山大又回到这里在上伊朗重新建设城市,铸造了一座著名的长城来抵御草原游牧部落。传奇中的亚历山大的抵御北方游牧部落的长城显然是对中国万里长城的羡慕的回声,伊朗的旅行者必然看到并羡慕中国为抵御北方蛮族劫掠而建造的万里长城。不过有关亚历山大的确切记载是在宋代。赵汝适在《诸蕃志》中的“遏根陀国”说道:

“相传古人异人徂葛尼,于濒海建大塔,下凿地为两层,砖结甚密,一窖粮食,一储器械,塔高二百丈,可通四马齐区驱而上,至三分之二,塔心开大井,结渠透大江以防他国兵侵,则举国据塔以拒敌,上下可容二万人,内居守而外出战。其顶上有镜极大,他国或有兵船侵犯,镜先照见,即预备守御之计。近年为外国人投塔下。执役扫洒数年,人不疑之,忽一日得便,盗镜抛沉海中而去”。(赵汝适:《诸蕃志校释》(中外交通史籍丛刊),杨博文校释,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23页。)

这里的“徂葛尼”便是亚历山大的阿拉伯文音译,“大塔”就是号称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由托勒密王朝修建的法罗斯灯塔。赵汝适在“遏根陀国”中所记述的事情,大概是根据阿拉伯人所谈的材料写的,而马苏第在《黄金草原》一书上也曾谈到类似的事情,可见赵汝适的记载并不是虚构的。

亚历山大传奇之所以长久以来能引起人们的高昂兴趣是由于: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些逸事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而且历史本身也为编织浪漫传奇提供了可能,在某种意义上历史本身也是文学创作,“小说”和“历史”之间的界限是难以划分的。亚历山大的传记家如普鲁塔克、阿里安以及科提乌斯等,虽然他们属于历史派,但他们可能在不知不觉之中也按照他们个人的解释和文学才能塑造了各自的亚历山大形象。

亚历山大大帝传奇的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史实与虚构密切地结合在一起,使人难辨真伪。关于亚马孙女王当了亚历山大的情妇这个传奇,普鲁塔克后来又说了一段,他说过了许多年之后奥尼西克里都把这个故事说给亚历山大的一位将领来辛马卡斯听,来辛马卡斯当即冷淡地问道:“那时侯我到什么地方去了?”

亚历山大传奇另外一个特点是它的广泛性、持久性和娱乐性。这点毋须多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像伪克拉斯提尼这样平庸的作者的作品存在是如此之久,而亚历山大时期见证人的记录却早已丢失了。总之,人们对亚历山大传奇的喜好是以牺牲历史的真实性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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